决定战争边界的，是技术手段，还是道德底线？

　　9月17日、18日的黎巴嫩寻呼机和对讲机爆炸事件举世震惊，在引发对道德底线质疑的同时，似乎也标志着一种“新技术战争”的来临。

　　8月以来，黎以关系持续紧张，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以实现6万北部边境居民重返家园为由，在北方开辟“第二战场”，对黎巴嫩真主党实施了全方位、立体式打击。信息战、情报战、认知战与科技战等成为此轮黎以冲突的新特点。黎巴嫩已成为中东地区新的暴风眼，并持续引发多重危机。

　　新战争领域

　　通信设备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交流工具，但在黎以冲突中，却成为军事对抗的武器。也可以说，“死亡寻呼机”事件，打开了一个新的战争领域。

　　对于黎巴嫩通信工具连环爆炸事件，以色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西方媒体普遍认为，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在寻呼机、对讲机上做了手脚，在电池板上安放了炸药，并通过远程操控实施爆炸。

　　通信设备“武器化”，是现代高科技作战背景下以色列采取的一种新型作战方式。一直以来，黎巴嫩真主党避免使用智能手机，采用寻呼机和对讲机这样传统的沟通方式，就是担心手机被植入间谍软件，或被卫星和雷达锁定目标，引来以色列的定点打击。以色列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对真主党实施袭击，其对生命的漠视却造成了全球恐慌。

　　黎巴嫩通信设备大爆炸，意味着现代战争无处不在，安全风险已经侵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世界各国也都在思考现代通信工具的安全性问题。全球化时代下，通信工具、电子设备和其他高科技产品跨国生产、跨界组装与跨境销售是极为寻常的事，却可能面临生产链和供应链上的安全问题。电子产品风险的甄别也将是各国必须面对的难题。

　　大国竞争背景下，西方大国在高科技领域搞“脱钩、断供”，已经冲击了全球供应链安全。黎巴嫩通信设备连环爆炸，则从一个完全意外的角度发出供应链安全警报。智能手机、电子产品和其他高科技设备是否会被用作武器，已成为多国政府及普通民众关注的焦点。

　　黎巴嫩通信设备大爆炸，还可能产生战争手段上的溢出效应。当前，国际形势动荡，热点问题频发，不排除恐怖组织、极端势力效仿，利用通信设备对平民发动攻击。

　　战争的边界日益模糊，冲突的门槛不断降低，社会安全、国家安全与国际安全相互交织。各国或许不得不从国家安全的高度出发重新布局供应链，造成全球供应链格局的新变化。

　　第二战场国际舆论普遍担心，“死亡寻呼机”事件只是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全面开战的准备动作。

　　黎巴嫩是中东小国，人口只有600多万，面积1万多平方公里。但是，该国基督教、逊尼派穆斯林与什叶派穆斯林等之间的关系长期紧张，派系林立、政党众多，国家治理难度大。

　　中东地区强国在黎巴嫩的代理人战争，进一步恶化了黎安全局势。1975年，黎巴嫩陷入长达15年的内战，造成12万人死亡；1982年，黎巴嫩爆发第五次中东战争，以军入侵黎巴嫩，围剿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战争导致约1.7万人丧生；2006年，黎巴嫩真主党与以军爆发大规模冲突，以军攻入黎巴嫩，造成黎方1200多人死亡，以方160多人死亡。

　　教派矛盾、失业问题、毒品问题等长期困扰黎巴嫩，黎政府长期陷入停摆状态，政治危机不断。教派认同稀释了国家认同，族群隔阂阻碍了国家和解。中东地区强国纷纷在黎巴嫩培养代理人，使这个本已撕裂的国家进一步滑向暴力的旋涡。

　　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黎巴嫩国内危机与中东地区危机相互影响。据统计，以色列已对黎巴嫩发动了数百次空袭。曾经被称为“东方巴黎”的贝鲁特，现已满目疮痍，黎南部地区基础设施更是遭到了以军大规模破坏。

　　在数十年的中东冲突中，黎巴嫩收容了数以百万计巴勒斯坦、叙利亚和伊拉克难民。如今，以色列对黎巴嫩南部地区狂轰滥炸，迫使大量平民涌入首都贝鲁特和其他地区，恐将制造大批流离失所的黎巴嫩难民。以色列推动其北方居民回归家园，正是以黎巴嫩平民背井离乡为代价。

　　当前，黎巴嫩局势正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联合国密切关注黎以临时边界线“蓝线”区域的局势发展，呼吁冲突各方最大限度保持克制，降低紧张局势，落实安理会第1701号决议。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查尔斯·布朗警告，如果以色列对黎巴嫩发起地面进攻，可能促使伊朗对黎巴嫩真主党施以更强力支持，从而引发更大范围冲突，美国在中东的驻军或将陷入危险境地。

　　一年来，以色列在美国的支持下，对“抵抗轴心”各个击破，先后对巴勒斯坦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叙利亚境内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力量和伊朗本土发动军事打击。

　　目前来看，以色列不惜代价甚至不择手段的打击方式，或许为其带来战术性胜利，但难免埋下更多仇恨的种子，面临外交被动。随着西班牙、爱尔兰和挪威等欧洲国家宣布承认巴勒斯坦国，全球南方国家普遍反对以色列恃强凌弱，以色列的国际形象已严重受损。

　　如果以色列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执意向黎派出地面部队，很可能使以色列与真主党的冲突演变成以色列与黎政府的冲突，真主党也可能对以色列全境军用和民用设施采取更大范围打击。双方的消耗战，最终将演变成一场全面危机。

　　全面危机

　　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加沙战事延宕不断，酿成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以色列与伊朗领导下的“抵抗轴心”的矛盾，成为中东地区主要矛盾。也门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以及伊朗等“抵抗轴心”成员纷纷策应哈马斯对以斗争。

　　在“抵抗轴心”中，黎巴嫩真主党当前与以色列的对抗更为激烈。自去年10月以来，双方多次交火，黎以边境成为新的“火药桶”。

　　今年9月中旬，以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以色列的战略目标是实现6万名以色列平民回到北部，真主党被以色列视为“眼中钉”。以色列将主要作战力量从加沙派往北部，在黎以边境地区开辟新战场，试图将黎巴嫩变成第二个加沙，对真主党火箭弹与无人机发射基地实施狂轰滥炸。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空袭已造成黎巴嫩500多人死亡、数千人受伤，数以万计的黎巴嫩平民被迫北撤。

　　以色列还对黎巴嫩真主党采取组合拳，先是通信设备爆炸，紧接着是对火箭弹与无人机发射基地发动空袭，接下来又定点清除了真主党高层领导人易卜拉欣·阿基勒和其他指挥官。值得关注的是，以色列或正在谋划发动地面进攻，试图一劳永逸地将真主党赶出黎南部地区。

　　“抵抗轴心”方面，真主党用火箭弹和无人机对以色列多个目标予以报复性打击；哈马斯在加沙的拉法地区与以色列国防军爆发冲突；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袭击了位于叙利亚境内的美军基地；也门胡塞武装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也对以色列发出警告：如果以色列侵犯黎巴嫩主权和领土完整，将坚决予以回击。

　　可以预见，如果当前局势得不到控制，中东将陷入一场全面危机。

　　当前，各国领导人正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黎以局势的持续升温牵动地缘政治神经，国际社会呼吁交战各方立即停火，反对冲突升级，反对残害平民。各方的共识是，如果任由黎以冲突发展，中东地区将陷入无休止的冲突与对抗旋涡中。

　　国际社会一直在积极施加影响，试图说服以色列放下使用武力的执念。阿拉伯-伊斯兰世界、全球南方国家，甚至是欧洲国家都反对以色列在加沙制造人道主义危机。9月18日，联合国大会在讨论巴以问题的第十次紧急特别会议上，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一项历史性决议，要求以色列在12个月内结束对巴勒斯坦领土的非法占领。

　　在中东地区局势岌岌可危之际，尤其需要对以色列有影响力的国家拿出实际行动，制止以色列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文/孙德刚

　　（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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