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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碗盛满的暖城
“暖城鄂尔多斯·多彩文化专家行”感悟
作者:阿达莱提·图尔荪
作为从新疆社科院调到内蒙古大学任教的一名青年教师,踏上鄂尔多斯这片土地时,我本带着学术观察的疏离与审慎。然而三天的“暖城鄂尔多斯·多彩文化专家行”,却让那份审慎渐渐融化——融化在一只沉甸甸的银碗里,融化在杯中荡漾的酒光中。
在鄂尔多斯酒文化博物馆里,时间以另一种形态陈列。从新石器时代的陶制酒器,到游牧时代的皮囊、牛角杯,再到明清的银器、瓷器,每一件器物都在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何与酒相处。我俯身细看一只辽代银壶上的纹饰:卷草纹连绵缠绕,既有草原的奔腾气韵,又暗合中原的典雅章法。壶身上的摩羯纹,源自佛教文化,经过草原工匠的再造,多了几分骏马的矫健。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看到的哪里只是酒器?分明是千年文化在器物上留下的年轮,是不同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相遇、对话、再创造的见证。
十年西域文化研究的背景,让我在凝视这些器物时,被一种强烈的“熟悉的陌生感”所攫住。新疆出土的唐代银杯上,有与此地相似的联珠纹;天山北麓岩画中的宴饮场景,亦与鄂尔多斯青铜器上的纹饰遥相呼应。一种奇妙的连通感在胸中升起——原来,从帕米尔高原到黄河几字弯,文明的溪流一直在山脉与草原间流淌交汇。
而这种感受,在青年艺术家、著名祝颂人革命(胡毕斯哈拉图)大哥手握银碗,亲自教我蒙古族弹酒礼时,变得更加具体可触。我的手指是僵的——不是怕酒,是怕这动作里藏着我不懂的密码。
“向上,敬长生天。”他的无名指轻轻一弹,酒珠在半空划出极短的弧,快得像是错觉。“向下,敬大地母亲。”又一颗酒珠坠入地毯,瞬间消失,只留下深色的圆点。
我学他的样子做,酒珠却笨拙地落在自己手背上。他笑了,那笑声是宽厚的,像草原容得下任何生疏的脚步。后来我才明白,重要的不是酒是否落在“正确”的地方,而是那一刻你心里是否真的看见了天、地和来路。
当酒入喉的刹那,暖意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这不是酒精的灼热,而是一种更深厚的暖——是那种被理解、被接纳、被视作“自己人”的暖。
我突然懂得了“暖城”二字的真义。这里的暖,不仅源于北纬39度的阳光,更源于这种跨越山河的文化体温。一只银碗里,盛着草原的豪迈、农耕的醇厚、丝路的多元;一碗酒中,融汇了敬天的庄严、待客的真挚、对生活的热爱。而这,不过是中华文化浩瀚星空中一颗璀璨的星辰——
当我在博物馆看到酒器纹饰如何吸收中原的云雷纹、佛教的莲花纹,最终熔铸成鄂尔多斯独有的艺术语言;当我在听到祝酒歌里既有长调的悠远,又隐约有陕北信天游的起伏;当我发现手中银碗的形制,竟与故宫所藏元代酒器一脉相承……我看到的,是中华文化那海纳百川的胸襟,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生动实践。
从新疆到内蒙古,我的足迹在祖国的版图上画出一条对角线。曾经以为这是从一种边疆到另一种边疆,此刻才明白:在中华文明的宏大叙事里,从来没有什么“边疆”,有的只是文明生生不息的“前沿”。就像这银碗中的酒,无论原料来自江南的稻米还是塞北的马奶,经过时间的发酵、智慧的勾调,最终都成为滋养一个民族的精神琼浆。
我总忘不了那银碗递到手中的重量。它盛的不是酒,而是一个古老文明对待天地、对待生活、对待客人的温度。而这温度,从帕米尔高原到兴安岭,从南海之滨到塞北草原,以不同的器物流传,以不同的仪式表达,却始终葆有着同一份赤诚的底色——这,或许就是中华文化最深沉的博大,最恒久的精深。
暖城三日,银碗一只,却让我饮下了整条文明长河的甘醇。从此,我的行囊里多了一份笃定的温度:那是无论行至何方,都知道自己永远在家的安心。
作者简介:
阿达莱提·图尔荪,内蒙古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民族学系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