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南交通大学 潘文艺

　　“竢实扬华奖章”评选展示会上，钟汨一身干练的深蓝色西服裙，扎一个高马尾，大方的笑容透出土家姑娘的自信与爽朗。答辩一开始，钟汨铿锵有力的声音便穿过整个会场，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眼神坚毅又温柔的姑娘。

　　PPT上是一张照片，一条陡峭泥泞的山路，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女孩，把她的记忆拉回很远很远。

　　山的那边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妈妈给我说过：海/哦，山那边是海吗？”在村小五年级的语文课堂上，钟汨第一次读到了这首诗，隐隐约约有了对山那边的想望。

　　钟汨生长在湖北恩施，山是最亲密的生活领地。放学回家后卸下书包，换上小背篓，捎把小镰刀，钟汨就去山坡上打猪草了。弯腰、抬手，熟练大套的动作里重复着童年生活的活泼与单纯。“去山那边看看”对那时的她来说，还是一个稍显抽象的梦想，哪一条路通向山外？钟汨并不确定。

　　“可能要通过知识吧，但是当时也并没有人一步一步给我细化。”能解出其他同学都解不出的带星号的数学题，也许就是学习上最初的成就感。

　　钟汨就读的村小教育资源贫乏，刚考进初中重点班的她基础非常薄弱。九十多人的小教室，个子小小的她挤在后排的角落里，听着同桌一口气读完了26个英文字母，轮到自己，却一个都不会。自尊心受挫的钟汨非常伤心，但却有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于是，她努力自学拼读，后来竟在老师教读单词前就自己学会了音标，还考到过全校第四名。“大智若愚”是班主任汪老师的评价，而用钟汨自己的话说“其实就是坚韧，觉得自己不会比别人差。”

　　最终和钟汨一样通过读书走出大山的同学非常之少。外出务工、或学手艺，在那个千禧年前后的年代，是一条更为普遍的人生道路。“当时我身边的人都很平凡自足，他们有的会学理发、开挖掘机，在我们当地这其实是一门很好的营生。没有人给我讲上学非常有前途，但是我想要和他们不一样，其实这是一个另辟蹊径的过程。”

　　“但是没想到重庆的山竟是如此之多”，钟汨笑称，考上大学了却从大山深处走到了一个山更多的地方。但钟汨的人生，或许就是不断翻山，不断见山，再不断翻山，一往无前。

　　拐点

　　“命运给了我一个低的起点，但决定最终高度的往往并非起点，而是拐点。”第一个人生拐点是走出大山，而第二个重要拐点则是来到西南交大。

　　七年前的初秋，钟汨经渝入川，成为西南交大物理学专业的一名研究生。在钟汨眼中，物理如星空一样具有向往力，同时又有实际的用处。

　　上初中时，有一次家里的电灯突然熄了。停电是家常便饭，但当时钟汨恰好学到物理课的电路章节，当时爸爸不在家，钟汨觉得自己既然学过，应该可以修好，但正打算搭着板凳上去一展身手时，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从那时钟汨开始认识物理知识到实践应用的重要性，这次手足无措的停电经历也成为她选择学物理的一个小小的初衷。

　　一路翻山越岭的钟汨也许庆幸过，终于走到了一个平原地区，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初来交大的她发现周围优秀的人非常之多。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作好规划。

　　“因为我本身就不是天之骄子，就一步一步慢慢走。”

　　上专业课、学计算软件、看文献，系统地写科技论文……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跟随刘其军老师做“含能材料”研究，硕士三年平平淡淡，也踏踏实实。在硕士毕业答辩会上，钟汨以《固相硝基甲烷感度及其调控的理论研究》为过去三年的学业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但这仅仅是她科研进阶拐点的开端。

　　发光

　　2018年，中兴事件爆发。美国商务部宣布禁售令，禁止向中兴通讯出口芯片等技术产品。透明导电材料（半导体）是芯片的基石，面对国家“缺芯”之痛，钟汨与导师商量后，将“透明导电材料导电机理研究”作为了博士课题。

　　“选这个课题一方面是我感兴趣，另一方面涉及我的一个转变。我读大学或者读硕士的时候，更多是一种自我。但是博士意味着你是整个中国高等教育里面学位最高的那一个批次的人，是科学研究的排头兵。你所受的是最好的教育，理所当然要有所回馈了。”

　　透明导电材料的导电性能与导电率和载流子数量有关。目前，由于p型材料导电性能较差，其应用受到了很大限制，但发光二极管、空穴传输层等功能器件都需要用到它。钟汨的课题便聚焦于p型透明导电材料电子结构的设计，目标是晶体中的载流子运动更快，浓度更高，以增强透明导电材料的导电性能。

　　但物理研究不能仅限于定性描述，而是要定量。因此，计算出p型材料本来的导电率，是钟汨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最初的两三个月里，面对众多的文献、公式，庞大的计算量，钟汨常常一投入，就天亮了。有一次凌晨一点了，高压所里的刘姨看见二楼还亮着灯，便上楼去瞧瞧。阿姨打开门进去，发现原来是钟汨。高压所在香樟林旁的角落里，夜晚非常僻静，但钟汨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刘姨一拍肩膀，倒把钟汨吓了一大跳。

　　“其实读博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你看我这满脸的痘痘，眼袋也很重。但还是要有留白，否则容易把自己逼到一个角落出不来”。游泳和喜剧，是钟汨的方式。

　　不过，虽然科研路满布酸辛，但每个科研人员都在这条路上以苦为乐地跋涉。就如钟汨很喜欢的那句话，“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磨刀不误砍柴工，钟汨最终算出了p型透明导电材料的导电率，这为她后来提出电离能判据打下了基础。

　　但当时投稿后，一位审稿人的评价对钟汨来说却简直如当头一棒。

　　“他认为我做的内容和人家是重合的，我当时非常不服气，恨不得和他当面讨论。”

　　静下心后，钟汨仔细核验，发现自己和别人的结论的确是一样的，但所用方法却不同。换一个角度，这其实恰好证明了钟汨所用方法的正确性。

　　“我很坚信自己做的东西，所以一定要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科研人的傲骨。”最终，这篇论文成功发表在国际顶级期刊，其中提出的电离能判据节约了采用传统判据所耗费的计算资源，减少了过程中的盲目性，能更好地应用于判断n型和p型透明导电材料。

2019年，钟汨（右）参加“双一流”建设学生全球胜任力提升项目暨建候研究生学术素养提升海外实践项目

　　博士期间，围绕课题，钟汨以第一作者身份共发表SCI论文11篇，先后参研2项国家级与2项省级科技项目，并独立主持校级课题项目1项，她的研究工作成功揭示了透明导电材料内部的微观导电机理，提出了一种新的高性能芯片材料的设计策略，是当前国家科技产业“缺芯”之痛的一剂“良药”，作为学术后辈，钟汨在行业内，发出了来自西南交大的“声音”。

　　“我在硕士期间研究含能材料，除了材料蓄能，其实也是我自己积蓄能量的过程；到了博士我做透明导电材料的光电特性研究，就开始‘发光发热’了。”

　　水到渠成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幸运，或者特别不幸，就是有目标、有规划，以一步步的努力去实现理想，它会水到渠成的。”

　　钟汨很多次谈起家人，爸爸在老家种烟叶，虽然一辈子务农，但种旱烟是当地种得最好的，许多人都来向他讨教加工的技术。“我爸靠天吃饭，资源有限，但他就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得很好。那我选择读书，我也应该在我读书的这个领域做得很好。因为社会的分工是不同的，有很多的领域，能够在你的领域、你的方向上做好，整个社会才会进步。”

　　“竢实扬华奖章”评选展示会舞台上的钟汨，从容、自信、声音洪亮，PPT上掠过无数的科研成果。可能很难想象，这个姑娘是从群山中翻山涉水而来，跋涉了二十多年山水的长途才站在这里。

　　五分钟后，全场掌声如潮。

　　“竢实扬华奖章”是西南交大学生的个人最高荣誉，钟汨说，“它意味着我在学生生涯能够做得这么好，对我是鼓舞、是力量、是方向。当我以后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也许会有低谷，但是我想，我曾经都可以做到出类拔萃，那我仍然有信心重新回到这个高度。”

　　所以，山的那边是海吗？

　　是的，那是用信念凝成的海。